藏族少年四郎泽仁的足球梦：从世界杯到基层公务员

2002年，中国男足首次闯入世界杯，各大城市，街头随处可见身着球衣的球迷，商场、酒馆也都装饰着足球元素，空气中弥漫着激情的气息。

那一天，在海拔近4000米的青藏高原，一个名叫斯朗泽仁的12岁藏族男孩打开电视，有生以来第一次观看了世界杯。

斯朗泽仁出生在风景如画的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县。皮肤黝黑，身材是标准的运动员，记者第一次见到斯朗泽仁时，他很匆忙，因为早上要训练，为了节省时间，他甚至都没吃早餐。但谈起足球，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光芒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。

如今，斯朗泽人已经是一名基层公务员。虽然他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的梦想没有实现，但追梦过程中经历的曲折却成为了他一生的财富。用斯朗泽人自己的话说，他现在正在用另一种方式实现童年的梦想。

2019年5月20日，斯朗泽仁在赛场上。周祥吉 摄

斯朗泽仁：我小时候，整个稻城县就只有一块篮球场，我没有条件踢足球，只能从电视上了解足球。

我看的第一场比赛是2002年韩日世界杯卫冕冠军法国队对阵塞内加尔队，一个我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国家。出乎意料的是，法国队输了比赛。我想这是足球教给我的第一课——在足球的世界里，一切皆有可能，无论是弱旅战胜强旅，还是绝地反击。

我读初一的时候，成都温江对稻城县帮扶教育，因为我的成绩在县里排前15名，所以有机会到温江读书。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城里，很多事情我都不懂，闹出了很多笑话。比如，我以前在家乡喝山泉水，但看到那里有自来水，我就直接喝了。

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足球，这是我在成都真正接触到的一项运动。

我在班里踢足球，对足球着迷了。当时成都有很多正规的足球俱乐部，我打电话给家人说我想加入。他们根本不懂足球，说我可以免费加入。我想加入的那个足球俱乐部收费很高，所以我最后没去。

在成都读书一年后，因为太想家，我回到了稻城，感觉足球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，再也接触不到了。

初中毕业后，我考上了康定中学。康定中学有足球场，我便又开始踢足球了。我对足球越来越痴迷。那时，早自习大家都在看书，就我一个人在踢足球。每天中午放学后，为了占足球场，我经常不吃饭就去踢足球。结果，我营养摄入不足，越来越瘦。父母带我去医院检查，医生确诊后对我说：“你不用吃药，好好吃饭就行！”

我上高一的时候，康定中学举行了第一届足球联赛，我担任了班长。小组赛我们在点球大战中落败，比赛没能继续下去。当时我哭得很伤心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我还是觉得那场比赛很痛苦。那时候我15岁。我觉得足球是一项让人时而开心时而沮丧的运动，这也是它的魅力之一。

如今，在海拔4000米的球场上，斯朗泽仁常常迈着轻快的步伐，精准地传球。赛间，他也会想起多年前对成为职业球员梦想的坚定信念，以及为这个信念经历的种种曲折。

2019年5月19日，甘孜州理塘县“天空法庭”。 康金乾 摄

斯朗泽仁：2006年世界杯的时候，我迷上了阿根廷球星梅西，当时他留着长发，也是高原人（潘帕斯高原），阿根廷队被称为“潘帕斯雄鹰”。那时候，我觉得梅西就像我们西藏高原的康巴人一样。看着他在球场上飞奔，我开始想，也许我能成为西藏第一个足球明星。

2006年，我们班参加了足球联赛，一位经验丰富的学长建议我们可以找商家赞助球衣。在同学的鼓励下，暑假的时候我直接去当地企业拉赞助。我还记得当时我坐电梯到了负责人的办公室，鼓起勇气对负责人说：“叔叔，我们要几百元赞助费，买球衣。”

结果对方不理我，说“什么赞助？还要赞助，走吧。”这件事当时对我打击很大，郁闷了好几天，最后还是同学凑钱把球衣买下来了。

现在回想起来，那次失败的经历是我初入社会时的一次挫折，后来我开始学习如何为球队吸引赞助，如何组织和维持一个球队。

2010年夏天，我参加花式足球挑战赛，闯进了成都地区前十名，在成都最繁华的街道春熙路表演，非常开心，也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的决心。

那年9月，大学毕业前，我没有告诉家人，偷偷坐上了人生中第一次火车，从成都北站来到北京，希望找到北京的中国足协或者加入足协，成为一名职业球员。

斯朗泽人回忆起这段往事，脸上露出笑容，心情也激动了许多。

斯朗泽仁：我在硬座上坐了一天一夜，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，因为我感觉我在朝着梦想奔跑。

到了北京，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家人打电话，告诉他们我辍学来北京实现足球梦想。我以为他们会责骂我，没想到父亲只是笑着告诉我要小心。我想他大概知道劝不住儿子，也理解儿子对梦想的执着。

在北京，我吃着方便面，睡着地下室，不能好好洗澡。但无论多难，我都觉得自己在为梦想而努力，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当然，现在看来，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了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，也没有介绍信，找了很多地方，也没人愿意收留我。经过20多天的周折，我坐火车回到了四川。

回四川后，我去了成都，希望加入当地的足球队，但队领导告诉我，需要家乡足协的介绍信。但当时甘孜州还没有足协，我只好回到学校继续学业。

那时我还年轻，追梦路上遇到的挫折就像一记重锤敲打着我的心。当时我觉得足球可能没戏了。家人也劝我，踢不了球，就找份工作吧。

大学毕业后，我参加了甘孜州公务员考试，回到家乡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，繁忙的工作让我踢球的机会越来越少，但足球却一直在我的房间里，每天都能看到。

为了提高球技，我每天早上都带着足球晨跑，自己也经常训练。也许我只是放不下足球吧。但那几年我踢球的机会不多，踢了多少次球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。

2017年，我被调往甘孜州理塘县，当时理塘县政府正在探索文化、旅游和体育相结合的新形式，大力加强体育基础设施建设，特别是足球建设。由于我自己的经历，我被调往理塘县教体局，帮助当地发展足球产业，组建了理塘县足球队。

很多年前，川西高原的孩子们虽然热爱足球，但没有场地、没有足球、也没有老师。当地人这样描述当年踢足球的境况：用木棍当门框，用篮球当足球，用沙地当球场……

如今，这一切都改变了。2018年，一块在藏区极为罕见的标准11人制足球场在理塘落成。这片海拔近4000米、四周云海环绕的球场，恍若置身天际，被称为“天上球场”。2019年四川省甘孜州成人男子业余足球锦标赛就在这里举行。

斯朗泽仁：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，如果9年前我有条件，也许我就能成为一名职业球员，但我觉得现在我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实现我儿时的梦想。

以前我们藏区的小朋友也想踢足球，但是没有好的环境，现在我们要努力为他们创造好的条件。

理塘足球运动蓬勃发展，一年来，我们举办了各种比赛，不仅有众多热爱足球的学生等群众参赛，还有不少农牧民、僧侣前来观赛。足球不仅是一项竞技运动，更是一项精神运动，除了强身健体，更能激发大家拼搏进取的精神。

这里的孩子常年生活在高原，身体素质和耐力都很好，再加上专业的指导和训练，相信未来这里一定会涌现出很多足球明星。

采访结束后，记者跟随斯朗泽人来到“天空球场”，蓝天白云下，不同年龄的足球迷们在足球场上挥汗如雨，斯朗泽人和队友们也迅速进入了训练状态……

比赛即将到来，在斯朗泽仁最熟悉的绿地上，他将以队长的身份带领球队，迎接来自四川藏区各支队伍的挑战，如同多年前那个追风的少年。